十九、
在车里坐太久了，他慢慢地开了车门，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地往回爬。走到五层时，后面传来一声“老爸”，是女儿。他没有扭头，问了句“刚回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追上来，替他提上了公文包，又抢在他前面往上走了。他们形成的默契是，只要有劲儿，就不坐电梯。所以，父女俩在楼梯间碰面是常有的事。大家也不说话。各在调整着呼吸，各自数着台阶，用劲儿。有时，他会一步两三个台阶地证明自己的年轻，今天累了，就慢慢地上吧。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停了一停，掏出来，划了一下屏。却立马叫了声“甜甜，坐电梯。”就拐进楼道。
等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老家时，一切已经就绪了。两扇门上各贴一块麻纸，墙上斜倚了一根柳枝。几位叔叔姑姑已到家里，院子里人来人往，村两委的干部也守在正屋，一见他进来，大家纷纷起立，他倒像是个外人一样，手足无措。老父亲穿着全新的寿衣，静静地躺在玻璃冰柜里，看上去刚睡着一样。
他伏在玻璃上，不出声地哭着。大家立刻拉过他，让他到隔壁看看母亲。
母亲平静得很。因为父亲这些年卧床不起，她倒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她甚至冲他笑了一下，又要给他搬凳子。他连忙止住，坐在炕沿上，先告诉母亲，妻儿明天再回来。
母亲只是说：“你爸走得很安静，一睡不醒。你放心吧。这些年多亏了你了。”
丧事办得平稳而热烈。他每天坐在那里，陪来来往往的客人们说话，喝茶。倒是妻儿们都守在灵前，挨个儿给祭奠的人磕头回礼。但大家都照顾他，怕他太过悲伤，怕他累着。
都办完了，他和母亲坐在一起，想着该把她接回城里了。她却转身从家里最老的红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家里立刻有一股浓郁的香气传出。
他一下子无比紧张了。知道迟早要有这一天。
果然，一切就和他预料的一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在山里拉石料时，走错了山口，在路边碰上了惘然无措的小孩子。问不清家庭与亲人。只好先抱回了家。这一抱就是几十年。再没有人提这回事情。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无孩人家的子嗣，顶了门户。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个拉着他在柿林里走的身影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而这盒子里，保存了几十年的正是他当时手里握着的一个小小的柿子。与其说是柿子，更像是一颗精玉雕成的宝贝。只是那香气太特别。只有真正的柿子，而且是熟透了的柿子才会有这样的味道。
捧着这盒子，他把母亲搂在怀里，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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