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香是我的表姐，她的一生一言难尽。
表姐蕙香的职业生涯是从放牛开始的，她的恋爱也是从放牛开始的。
小学毕业，三姨夫轻描淡写的说，女娃读那么多数书干吗？家里的几头牛就包给你了。于是表姐包着两泡眼泪放下握熟练的笔，拿起了赶牛的竹鞭。
河边堤坝上的草坡成了她的伊甸园。
草坡上的草青了又黄，表姐抽高了身条，长开了脸庞，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在背上一甩一甩的。据姐姐讲这个表姐的相貌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名气的。哪个村里放电影，只要蕙香在的地方，一定会聚集几个浮浪青年，吹口哨、调笑……
十七岁那年，表姐将七万领回了家，姨父火冒三丈，声称就是打死这个妞，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话说八十年代末农村姑娘小伙子敢自由恋爱，就会被贴上“风流”的标签，正经找媒人说媒会下降好几个档次。所以姨父火冒三丈。更可气的还不是自由恋爱，而是外号七万的那货姓万，在兄弟中排行第七，全家穷的闻名十里，几个嫂子经常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七万本人黑瘦，实在不是一门好亲事。
后来姐姐问表姐那么多人模狗样儿的男的为什么就相中了七万？表姐木然的脸上显出一丝羞涩，说七万在职工食堂打工，到河边溜达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后来就给饥肠辘辘的自己带点吃的什么，于是就牵扯上了。姐姐一声长叹。
姨父用皮带把表姐狠狠地抽了一顿，锁进东屋，拿竹鞭去放牛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表姐和七万私奔了。
这个新闻瞬间传遍了十里八乡。
家门的耻辱。
姨父从此鲜少到人多的地方去，姨妈精神恹恹，一病不起。
倒是七万的父母一脸喜气，据说他们最担心小儿子打光棍！
一年后，七万带着隆起肚子的表姐回到了村子。
最先得到信儿的姨父把大门关的通通响，姨妈抽抽嗒嗒地抹着眼泪，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表姐和七万在家门口跪了将近一个小时，更深露重，七万又扶着表姐回去了。后来姐姐问七万一个小时够干什么，连苦肉计的边都粘不上，七万一歪嘴，我可跪他个老丈人嘞，又不是演电视。
后来村里人传言，哟，蕙香这下享福了，俩人脑子有毛病，大半夜的在河堤上遛圈呢，还说什么散步，真能，白天干活咋没使死呢?我妈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姨妈也没有那么发愁了，只有姨父蹲在柿子树下一锅一锅的抽着旱烟袋，青烟袅袅。
后来姐姐跟表姐求解，表姐害羞一笑，产检时医生说顺产要多多活动，白天七万没空，就晚上走了一回路……
表姐生儿子牛牛的时候，姨妈去世了。老家风俗，女人生产未满月不能到娘家门里，怕给娘家带来晦气，也加上寒冬腊月，表姐就没有露面，一直到正月初三给故去的人上坟，表姐才到姨妈的坟前大哭一场。母亲说表姐是个傻妞，以后的日子看吧。
表姐的儿子牛牛是个黑牛牛，一笑牙齿白的耀眼，跟小牛犊一样长得壮实得很。
七万跟着建筑队东奔西走，翻修了房子，盖起了两层的小楼。
牛牛恋爱了。
牛牛要结婚了。
所有人都真心的高兴，牛牛是独生子女，七万一个庄稼人时髦赶的，不过话说回来，两口子身强力壮，挣得以后都是儿子的，谁也分不走，这姑娘走运了。
腊月初六，表姐请了本家的四个儿女双全的媳妇给牛牛做喜被，女人们嘻嘻哈哈，带着顶针穿针引线，个个打趣着表姐，能不能做个好婆婆啦，媳妇嫁过来早上睡个懒觉可咋整呀，媳妇逛超市婆婆给多少零花钱啦，表姐常年风吹日晒的黑红的脸颊像一朵怒放的野菊花，嘴角快咧到耳后了，只忙得脚不沾地。
腊月二十六是牛牛结婚的日子，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准媳妇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你说现在的年轻人……表姐又惊又喜，不过仔细一想，还是赶紧准备吧。
一个电话打过来，表姐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牛牛”就没命地往外窜，帮忙的急忙问咋了咋了，表姐嘶哑着嗓子哭喊着“牛牛被人捅了一刀呀”——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牛牛的大伯赶紧发动车，一群人架着表姐上了车，医院，一路上有人打电话给七万，医院的熟人问情况，还有的安慰着表姐，只觉得车跑得太慢了。
医院，看到的是已经蒙上白布的牛牛。牛牛身高一米八，双脚露在外面。
表姐晕死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
牛牛在汽配厂打工，和同事小于发生过几次摩擦，小于怀恨在心，趁牛牛不妨，一刀刺向牛牛胸口，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表姐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气绝，七万痛哭流涕，浑身颤抖。同去的人无不抹泪，觉得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期间表姐去求过差点成为自己儿媳妇的牛牛的女朋友，无奈对方根本没有让自己的姑娘出面，一对老的先是表达了难过遗憾之情，接着说妞去广州打工了，根本没有怀孕什么的。
表姐哭哭啼啼地回了家，和七万泪眼相对！
请律师，上法庭，判赔偿……
表姐憔悴不堪，头发蓬乱，整日唉声叹气，逢人便讲牛牛怎样怎样。七万拿着赔偿的几十万元，买了一辆二十多万的日本小轿车，其余的投资到盖民房上，整月不见人影。
后来他们抱养了一个丫头，表姐的情绪稍稍好转，再一忙碌，就彻底围着这个小姑娘转了。
后来听说七万在县城找了一个姘头，租了一套房子，供养着那个女人。姐姐说这事的时候神情郁郁，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有一次到县城，碰到七万和那个女的举止亲密，那个女的长的炮弹似的，比起蕙香差多了。姐姐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再后来听说七万不回家的原因竟是嫌弃家里到处窝囊的很，嫌弃表姐头上有虱子，说晚上睡觉感觉身上到处有东西在蠕动。姐姐说这些的时候简直是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表姐什么都不管，只一心一意的照顾着女儿。
又过了两年，姐姐说蕙香怀孕了。我差点崩溃，这岁数，七万那德行，有钱烧的那样，还记得家里这个黄脸婆吗？姐姐说钱折腾完了，小轿车是分期买的，没钱还贷被银行抵了，只好又爬回家了。
这样的人！
表姐又生了个丫头，小女孩皮肤很白，眼睛大大圆圆的，漂亮的很。
表姐越发的容光焕发了，每逢出去，怀里一个，后面跟一个，喜笑颜开，七万也跟在后面，瑟瑟缩缩，一脸的不受人待见。
唉，好歹还是个家，表姐这样跟姐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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