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明梁实秋先生说,要想一天不安生,就请客吃饭;要想一年不安生,就造房子。年这个不寻常的春天,疫情稍微松动之后,我开始了让人一年不安生的盖屋之旅。动工的前一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我一夜未睡安稳,似睡非睡中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后来得知,那天夜里,下了霜冻,樱桃和春茶都受了影响。动工是在清明节后的第二天。这个时节,院子里的杏花刚刚开过。动工之前,我再一次在屋前屋后、门里门外拍了许多照片。我知道,以后的某个日子,经意或不经意的,我会不止一次地翻看这些照片。盖新屋要先拆老屋。在人工拆卸了门窗、屋顶瓦片之后,挖掘机巨大的手臂伸向了在风雨中伫立了三十九年的老屋。阵阵浓烟尘土散去之后,老屋只剩下了一堆或大或小的石头、砖头和参差不齐的檩木。我心里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老屋是老了。老屋是年盖的,已经历了近四十年的风风雨雨。盖屋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记得盖屋的时候是夏天,盖好搬进去住的时候已是初秋时分。那时父亲已患病两年,身体十分消瘦,不过还是强撑着病体和母亲一起盖起了这四间瓦屋。他充分发挥了一名泥瓦匠的专业精神,不但全程监工指挥,更是在细节上精雕细琢,精益求精。比如在老屋外墙腰带以下,用两种不同颜色的石子粉刷成各种立体图案,在当时很时髦,也很美观。一个夏天,母亲除了兼顾地里的农活,就是趴在锅台上烟熏火燎地做饭招待盖屋的人了。姐姐哥哥闲暇去石头坑拉石头兼顾干小工。一家人就我年纪尚小又上学没干点什么,其他人都出了力,流了汗。限于当时家里的经济条件,老屋在用料上捉襟见肘,甚至有些寒酸。比如除了外墙用的是石头、石灰加水泥,室内的隔壁墙是用的是土坯,没有一块砖,以至于后来地面返潮,导致墙里的土坯、墙面受潮剥落,成为一大安全隐患。屋内地面也没用水泥硬化。屋顶上用的檩木也粗细不一。为了省钱,窗户上还有几个框是用裁剪下来的玻璃条拼装起来的,都没舍得用整块玻璃。但不管怎样,那年秋天搬进新屋的时候,我觉得是那么宽敞、明亮、干净。此后的日子,老屋见证了一家人的悲欢。两年后,父亲在他亲手盖成的新屋里去世。然后姐姐出嫁。哥哥在老屋结婚又分家搬出去。我外出求学工作、结婚生子,再至成立自己的小家。院子里陪伴过我的梧桐树、柿子树也次第消失。前些年每年春节,我还都全家回到老屋过年。二宝出生后,因为冬天取暖条件差,就没有再回去过年。不过母亲总念叨回老家过年的事,而老屋也看上去日渐衰败,这些都让我为是否翻盖老屋而难以取舍、犹豫不决。听说我在老家盖屋,大姨家表哥过来看望,还塞给我一个红包表示心意。那天他喝了一点酒,嚷嚷说你干嘛重新盖屋,把老屋收拾一下多好,那毕竟还是你住过的,新屋还能找着以前的感觉?说得我心里更加不舍。可又有什么办法?好在老屋后墙西墙的地基保留了下来,做了新屋的地基。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或砌了新挖的地基,或填到院子里面,算是有些许安慰。在农村盖屋事事处处需要操心。虽然整个工程已经包了出去,但很多事还需要亲力亲为。沙子、土、砖、水、电等等,都需要一样样自己联系解决。好在很多事姐姐和姐夫跑前跑后给我张罗着,我省了不少心。但整个盖屋的过程,还是有很多这样那样的麻烦事。想起农村有一句老话,打墙盖屋娶媳妇,不容易。和父辈盖屋的时候不同,那时候是请人来帮忙盖屋,只需每天管饭就可以了,无需支付工钱。现在则是将整个工程人工费和包工头协商好,分次支付给包工头,然后由包工头支付给工人。不过已不需要每天管饭,但按本地约定成俗的规矩,要给每天来上工的工人一包烟,烟的档次价格没有标准,由盖屋的主家决定。开工、上梁、竣工这几个重要的环节,我都请工人们到村里的饭店喝了一杯,以表谢意兼庆祝。除了打好地梁以后停工两三天之外,工程一直在顺利进行。盖屋的工人都是本村或者邻村的匠人,有几个还是我初中同学。工人们上午、下午各休息一次,喝口水,抽支烟,说说笑话,聊聊家长里短。我除了添茶倒水,也不时参与到他们的聊天当中。对各种聊天话题,我都不陌生,很快就融入到他们当中。这个时候,疫情刚稍微松动,但武汉还没有解封。从武汉回来过年的邻家大哥还滞留在家,每天下午就会出来在街上转转,我于是就跟他聊上几句。他是我小学同学的哥哥,也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这应该是他求学、工作离家之后回来待的最长的一段日子吧。我想他对这个春天一定毕生难忘。这大约也是我工作近三十年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呆在老家。没事的时候,我把老家前后胡同都转了一遍。这些胡同,有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走过。老屋前后共五排房子,一共18户人家,现在还有人住的仅有6家,已不足半数。第一排房子4户人家,就住了一个丈夫已经去世的妇女,其他的房子都已无人居住,就那么衰败着。村里的年轻人出去了就不想回来,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也想至少在县城买房住下。在村里居住的多数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年轻人已经很少。从街上没有几个小孩子也可以看出来这种情况。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街上的孩子一堆一堆的闹着,让人感到那时村庄的年轻、热闹。这些胡同,每一个都装满了我的少年时光。我曾经无数次在里面穿行,我熟悉里面的每一个角落,哪里有一棵月季,哪里有一棵梧桐,走到谁家的门口就出了胡同到了大路,都了然如胸。如今,这些胡同就静静地沉浸在旧时光里,沉默着,不发一言。只是有些房子也如同我家的老屋一样,早已墙壁斑驳不再有往日的挺拔。有许多久不住人的院子里杂草荒芜,院墙斑驳,摇摇欲坠。从这些胡同走过的时候,恍惚前尘如梦。这时毕竟已是春天,春风浩荡,白杨树再一次绽出新绿,在春风里摇曳,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春天。恍惚中,我隐约又一次触摸到了那一抹淡淡的春愁。在村里的学校门口,我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没有进去。我怕进去以后被更新掉记忆中学校的样子。我本能地想努力留住那份日渐模糊的记忆。我在这里读完了小学、初中,如今学校早已停止招生,卖给了几户人家,里面已被改造的面目全非。现在村里的孩子自小学一年级就得去五里路外的镇上读,这大概也是村里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要到镇上、县城买房的原因之一吧。房子在工人的手中一天天长高。上梁是整个盖屋过程中的大事。那天除了建筑队工人,自家的叔叔、兄弟以及亲朋好友们也都来助阵。这在农村很重要。邻居们会从自家人到场的多少来判断一个大家庭成员之间是否和睦团结。整个上梁过程很顺利,借助于大吊车的帮助,下午早早就把瓦片全部挂上了。至此,整个房子的主体工程也算是完成了。邻居家九十多岁的大娘说,你看看现在的屋多好,铮明瓦亮的,俺们哪住上这样的屋呀,唉,一辈子住在老鼠洞里。嗯,他们那一辈人更不容易。此后更加漫长的日子,是院墙、屋内墙面、地面以及院子地面的平整、门窗、装修、暖气等等琐碎却不可缺少的步骤。而我,也利用周末或假期,一次次从日照返回老家,几乎全年无休,成为工作以来回老家次数最多、最频繁的一年。平整院子的时候,正值炎炎夏日。我和姐姐俩人将院子里多余的建筑垃圾用小车往外推,汗水把我们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已年近六旬的姐姐想让我少干点,处处抢着干。虽然我以前也干过不少农活,可近些年来,已很少干重活流这么多汗。农忙季节,姐姐干的活流的汗肯定比这还要多。她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来了。坐下喝水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们姐弟俩都已年过半百了。门窗安上以后,正值酷暑,就暂时停工一段时间。直到国庆节假期,又进行了室内装修。后又安装了暖气,热水器。到初冬时分,从盖屋到装修的整个过程算是全部结束。那天晚上,我们在家里吃了晚饭才赶夜路返回日照。一年来,这种忙到晚上才返回市区的情况不下十几次。除了花费十万余元,还有全家人大半年来的各种操心费力,才盖起了这四间新屋。当然,也不是没有回报。比如吃上母亲在院子里种的黄瓜,特别有黄瓜本来的味道;比如和朋友、孩子们在院子里烧烤啤酒,收获了笑声和快乐;初冬时分,院子里蒜苗已如新韭,我也因为在老家住下再一次享受了冬夜的宁静,重逢了清亮的月光。还有,我想我一定会带二宝回去过年,让他记得,在老家过年的模样。作者简介:韩方明,70后,山东省日照市五莲县人,现供职于中国农业银行日照分行。日照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爱好读书与写作。壹点号山东创作中心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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