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刚满50岁的女性跟秦始皇打了半辈子交道。此时,她的身份是“秦咸阳城大遗址考古队”的领队。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许卫红匆匆赶到现场,她手心都出汗了,心头一阵慌乱。
除了秦汉时期的陶器残块、筒瓦、板瓦,现场还发现了成片的踩踏土,也就是因为车辆和人员的长期碾压,形成的一种瓷实、颜色黑、杂质多的土层。这个地方也很关键:向北一望,就是咸阳宫殿最大的夯土高台建筑。这是重大的考古发现!
●上层道路的车辙痕迹站在挖掘机的铁臂前,她喊:“师傅,能停下来吗?给我半个小时。”
司机熄了火,接过一支烟说:“能行,你让老板给我打个电话,说一下耽误的时间咋算钱就行。”
接下来二十多天,考古队顶着严重的雾霾开展抢救式发掘。最终发现,这是一条南北走向、连接秦都咸阳南北城区的“帝国大道”。
●邓家村古道路现场
文献记载:秦始皇修建驰道(快速干道),每隔7米左右种一棵青松,厚土铺垫,用铁夯捶打加固;宽度为50步,约合今日60米。眼前这条“帝国大道”正是如此。它的宽度超过50米,跟北京的长安街差不多;路基使用沙土掺杂的混合土夯打加固,路基渗水性很好,而在干燥环境下路面会更加坚硬。
它的发现,把咸阳城遗址的划定范围向前推进了一大步。用一位官员的话说,“考古队今天叫停施工,是给我们在止损。我们必须要把新建设对文物的损害降到最低。”
“帝国大道”的最终发现,全赖许卫红有数不清的“眼线”。
在日常生活中,老乡们一看到推土机动工就会本能地给她打电话,“许老师,知道这事儿不?”
“我们的工作离不开这些老乡的支持。”谈起这些年来的考古发现,许卫红很是感慨。“什么是公众考古?或许就是公众参与到考古工作中,实现多元话语;或许是要加强考古学的知识普及,告诉公众考古是什么、为什么。无论哪种定性,我都不赞同只有每年的某日,公众才可以体验考古学。”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做考古科普,知名度很高。上过一席做演讲,登过央视的《百家讲坛》,在微博上是个五十多万粉丝的历史大V,现在她又是抖音上的知名历史视频博主。热情的粉丝们用评论和私信跟她交流,追看她在抖音上发的小视频,“务实的秦始皇”、“兵马俑坑不是坑”、“我与盗墓贼几次交锋”……
这样的知名度和公众支持,许卫红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很多年前她主持兵马俑的发掘工作,评论的网民有六成都在谩骂,“老祖宗的东西都是考古的这帮人给弄坏了”,把她气得够呛;她同样也不理解公众,经常怼来采访的记者,“你去做点功课咱们俩再聊好不好?”
当年和如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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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行李走下破中巴的那一刻,23岁的许卫红甚至有一种绝望感:我怎么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了?
那是年7月。她和男朋友,也是吉林大学考古系的同班同学申茂盛一起被分到当时的陕西省兵马俑博物馆。这里白天是农村的集市,老乡们见人就上前,拿着柿子和小秦俑叫卖,用的还是陕西味儿的英语:“Howmuch”“Oneyuan”……晚上就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地。后来他们俩落户口的时候,发现落的不仅不是城市户口,连县城都不是,而是镇上的。
第一天下坑的经历,如今她还记忆犹新。顺着梯子爬到5米多深的兵马俑坑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所有的人都低着头、趴在地下工作,最多抬头跟她笑一下,然后继续工作。老师傅拿着一个竹签用陕西话说,“来,把这个清理一下”。
●许卫红在工作现场
这份工作,她跟着“秦俑之父”袁仲一先生一做就是十年。不仅如此,夫妇俩一生都没有离开文物考古事业。申茂盛始终在兵马俑的发掘、保护和科普之间打转转,把一生都献给了秦始皇留下的那个传奇;而许卫红的职业生涯更多元,出镜率也更高。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对自己也更狠。她取得的成绩,从来都离不开汗水。
低头挖了十年秦俑后,她又去做了十年的“救火队员”,领着年轻的考古工作者们去各个省份抢救被盗或新发现的古墓葬;年她转到了现在的单位——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对象从秦始皇的“兵”转向了“城”。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跟家里人一起度过一个八月十五;十年来,她没有休息过一个星期天、节假日。
为了寻找秦朝留下来的植物颗粒和动物遗骸,她带着队员把俑坑里清理出来的土全部过筛、水洗,用淘金的方式细细地过了一遍;为了保护兵马俑,三伏天工作不能开电扇,全体发掘队员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年,作为兵马俑发掘团队的代表,她从当时的西班牙王储、也就是如今的国王费利佩手中,接过了“小诺贝尔奖”——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的奖杯。
●西班牙王储费利佩向秦陵考古项目代表许卫红颁奖
然而,她享有如此之高的大众知名度,还要从年说起。
那一年年初,中国有关部门决定对兵马俑启动第三次大规模发掘。她受命担任发掘领队。
在过去,中国的普罗大众对考古的了解途径少得可怜。基本都是报纸的一个豆腐块,“在某某地发现了什么遗址,有哪些重要价值”;像湖南长沙的马王堆遗址那样由电影制片厂去拍了一部纪录片,已经是难得的VIP待遇。至于这部片子又有多少机会能让大众看到,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公众对考古的认识,自然存在不小的偏差。社会上大火的《盗墓笔记》,她翻了几页,完全看不下去。
到年那一次发掘的时候,时代不一样了。有了央视的现场直播,有无数的记者前来采访,还有门户网站的滚动式播报。作为发掘领队,许卫红自然首当其冲,被推到聚光灯下。然而,也就是这一次,让她非常郁闷。
各个网络平台上,对再次启动兵马俑发掘的行为几乎是一片谩骂。在她的印象中,有六成的网民评论认为这是“盗墓”,不应该挖;“老祖宗的东西都是考古的这帮人给弄坏了”。只有极少数人是相对理性的。她气得不得了,一个同行说:“谁让你上网的?我根本都不看那些。我们做工作,只要有我们的理由就行了。”
记者们来采访,好多都被她不客气地怼了一顿:这你都不知道?这个问题也需要问?你去做点功课咱们俩再聊好不好?
有一个人更不客气地怼了她:人家为什么要懂你们的东西?
这个人就是她的女儿。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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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发布的一条抖音短视频上,申珅晒出过自己从前的身份证。上面标明的住址令人喷饭:“西安市临潼区省秦兵马俑博物馆C区2楼”。
“弄得我像一个兵马俑似的。”她至今都不明白,一家三口人,为什么只有她的身份证被登记成了这个。也许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她未来的人生之路。
●许卫红的女儿申珅向孩子们进行科普讲解从小在博物馆里长大,父母又都是考古学家。这个小脸圆圆的姑娘从小就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童年时光,经常是父母都在兵马俑的俑坑里低头挖掘、清理,她在俑坑外拿着小铲子在地下挖土玩儿。研究生她如愿考了首都师范大学的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后来成了中国第一位中小学博物馆专职教师。如今,她又考进了妈妈的同一个单位,在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工作。子承母业。
不过这种家传的记忆并不都是愉快的。从小她就记得,跟妈妈一起看历史剧会很紧张。大概因为考古学家的职业病,许卫红对待女儿跟对待工作差不多,都很严苛。女儿就某个历史问题提问,她会脱口而出:“你还学这个专业呢,这都不知道”,搞得她下次再也不敢问了。从小父母都忙,很早她就被送到寄宿学校,很早就开始自己照顾自己。
所以,当妈妈跟她诉苦那些记者的不专业时,她开始“报复”妈妈:“人家为什么要懂你们的东西?”
许卫红懵了,开始反思:“我们是不是有一种不自觉的行业的傲慢?”
当她的第一本书《说说秦俑那些事儿》出版前,她先给丈夫和女儿看了手稿。丈夫一口气就读完了,而女儿看完却皱着眉头,在上面画了好多个问号和叉。“我不知道你在说啥,我为什么要懂呢?”她不得不进行了大量修改。这本书出版后,被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评为了“首届中国传统文化优秀推荐读物”。
同时,这么多年来主持野外考古工作,不得不跟方方面面打交道,许卫红的眼界也跟在兵马俑博物馆埋头挖掘的那时候不一样了。她开始意识到:让公众理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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