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这个事儿精又闯祸了。
下午她和表姐一起看电视，看着看着忘了时间，舅妈做好了饭她才醒悟过来，连忙起身往家跑。舅妈跟在后面喊：“你这丫头还见外了，舅妈家的饭吃不得你了？”小表姐笑呵呵地绞着她的小辫子，朝桌边努努嘴：“呐，我妈新做的臭豆腐呢！”大表姐半拖半抱地把从门口拽了回来，想想不回家吃饭也不过就是一顿骂，桑桑便就势坐在饭桌旁。舅妈转身去厨房盛饭了，桑桑想铲块锅巴夹臭豆腐吃，便跟着往厨房跑。
坐在桌旁闷头喝酒的舅舅一直没说话，看到桑桑又跑了，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砸：“死丫头，谁要下药毒你吗？你今天不在这儿吃饭看我不打死你！”桑桑愣了一下，看着两眼通红的酒鬼舅舅，立马改变主意，径直朝大门方向跑去，还不忘回头顶一句：“那我偏要回去。”表姐们一边责备舅舅不会说话一边追桑桑，舅妈没有追出来，但是屋里的争吵声已经追出来了，摔杯子砸碗的声音也追出来了。
酒鬼舅舅谁提谁头疼，好在他平时很少在家，桑桑也就不必招惹他。他今天不知道又在外面闹了什么气，回来撒火撒在桑桑身上，桑桑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乖表姐，一丁点火星她就会炸的。她这么一炸，舅舅家今天又是鸡犬不宁了。往常舅舅这样喝闷酒，全家谁都不理他，他骂几句脏话睡个呼噜觉也就过去了，偏偏今天酒鬼撞上了事儿精。两个表姐在后面追着追着就哭起来，说爸妈肯定在家里打起来了。桑桑便停下来，拉着两个表姐掉头往回跑：“走，我们回去帮舅妈！”
仨丫头扑哧扑哧地跑回来，躲在院门后，从门缝里瞅着，把耳朵贴门上听着，屋里已经安静下来了，酒鬼舅舅缩在一盆炭火旁，抱着酒瓶，说梦话般嘟囔着什么，舅妈平静地收拾着一桌一地的狼藉。总算松了一口气，桑桑回过头，两个表姐手足无措地站着，门缝里隙出一条光柱，把黑夜劈成两半，她们刚好一人一半。桑桑顿觉心酸。
“你们去我家睡吧！”桑桑轻拉了一下大表姐的衣袖，大表姐摇摇头。她们靠在院墙上站了一会儿，好冷的冬夜啊，天空也结冰了，像一块深蓝色的水晶，水晶里晃眼的星星，像是悬挂着，又像是漂浮着。一棵光秃秃的柿子树，舞着弯弯曲曲的丫杈，像村头姚老太那鸡爪一样的手。谁也没有说话，突然，小表姐的肚子咕嘟了一下，她连忙捂住肚子。
桑桑摸了摸口袋，有盒火柴。“表姐，我们去烧红薯吃吧！”桑桑弱弱地说了句。“姐，去吧，我好饿！”小表姐眼巴巴地看着大表姐。“那去后山吧！”大表姐终于发话了。桑桑兴奋得要跳起来，突然觉得不合时宜，深吸一口气，跟着表姐去后山。
大表姐从红薯窖里掏出来几个红薯，桑桑和小表姐用石头围了一个小小的灶，把火点着。寂静漆黑的夜里，这团火焰跳跃着，劈里啪啦着，仨丫头围坐在火堆旁，等着红薯烤熟。桑桑嫌火不够旺，顺手折了根枯蒿草扔进去，结果一串火星像烟花一样窜出来，旋转着，飞溅着，“哇，好漂亮！”她跳起来，又折了一根，啪啪啪啪，一串漂亮的火星炸裂开来。
两个表姐也坐不住了，开始折蒿草往火里扔，开始是一根一根扔，后来一把一把投，火星像瀑布流动着，翻滚着，三姐妹叫着拍起手来，沉浸在这绚丽的星火中，无比欢快。她们飞跑着扯蒿草，抱着高高一堆，叫着嚷着撒在火堆上，随后，一片噼啪声想起，亮堂堂的火光打在她们红扑扑的脸上，映在她们澄澈如冰的眼眸里。
闹够了，桑桑从火堆里扒出黑不溜秋的红薯，三个人一人抓了一个，左手换到右手，右手甩到左手，哈着气，剥开了快成炭的红薯壳，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桑桑忍不住咬了一大口，烫得叫不出声，吐也吐不出来，只好仰着头张嘴哈着，两道泪就从眼角滑下来。两个表姐被她的傻样儿逗乐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声穿过空旷的山头，穿过空旷的原野，穿过空旷的夜空，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个风尘仆仆的春天所出发的地方······
过了很久，夜已深，一切平静的不平静的都已睡去。
临睡前的泪水已在脸颊泛凉，后山篝火的灰烬犹存余温。
